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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恋人3.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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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人(中篇小说)张宝同 2017.8.6

    我常常把我小时候的事情讲给儿子听,可他总是觉得我是在给他讲童话故事,感觉我的那些故事不是天方夜谭,就是印加神话。所以,以后我就不再给他讲了,给他讲这些事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枉费口舌。我们现在的生活如果是在那个年代,简直是不可思议;而当我们再回想起那个年代的生活,依然会浮想联翩,感叹不已,有种宛如隔世之感。

    我妈妈是在还不懂得什么是恋人时就说给了我父亲。那时我爷爷在甘肃是平凉市的税务局长,据说金戒子和金耳环多得用大碗装。他在安徽老家有老婆,又在外面娶了好几房小老婆,而且还常常逛窑子。也许这就是我们家悲剧的根源。因为有些人罪孽的报应会落在其他家人的身上。

    我妈是1931年出生的,16岁那年就被我爸家看上了,我爷爷的大老婆,也就是我妈的婆婆,看着我妈长得高高挺挺,清清秀秀,却又长着一双大大方方的脚,眉头一皱,就对我妈说你一个秀秀气气的小闺女家,长着一双粗板大脚多难看,快把脚好好地裹裹。我妈是穷人家的孩子,能进到大户人家就算是烧了高香,从此就不再为温饱忧虑。当时我妈并不懂得爱,全凭父母包办做主。但我妈还是很喜欢我爸爸。我爸爸是安徽宿县大泽乡高家村大户人家的二少爷,才十八九岁,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且识文断字。因我妈大字不识一个,对有文化的人自然是顶礼膜拜。为了让未来的婆婆看起来顺眼,我妈每天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用那两块黑布把双脚紧紧地裹着,直到完全地变形。因为我妈是在十六岁那年才开始裹脚,所以,她的脚已经长得有些长了,没能被裹成那种小小的短短的三寸金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听说要真正裹成三寸金莲,就必须在年龄很小时就要开始裹脚。可是,很快全国就解决了,小脚和不识字就成了我妈妈一生中最大的苦恼和不便。

    我妈和我爸是在解放前一年结的婚,之后,我爸就去了甘肃我爷爷那边,在城里工作。我妈妈的婆婆是个狠心毒辣的女人,她指使着我妈去干所有的家务事,还使着各种各样的把戏来让我妈妈受气,这样就可以让她出出自己心里的闷气。因为我爷爷在外面娶小老婆和逛窑子的事让她有气却没处出,只得找我妈妈来撒气。

    终有一天,我妈忍不住了,把自己偷偷攒下的十多块光洋用一个布袋一包,就去了甘肃找我爸爸。那时全国刚刚解放,我爷爷已被政府关押,差点就给枪毙。而我爸爸已经进到了铁路工程部门,在一个叫乌鞘岭的高山下修铁路。我在网上查过,乌鞘岭位于甘肃省武威市天祝藏族自治县中部,祁连山脉东南端,为陇中高原和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素有“盛夏飞雪,寒气砭骨”之称,是古丝绸之路上河西走廊通往长安的重要关隘。

    我至今都想像不来,一个不识字的小脚的女人,带着几块光洋,就敢一个人从安徽走到甘肃。那时,共和国才刚刚成立,许多地方不通公路,不通铁路,在许多荒凉的地方,狼群四处出没,治安秩序混乱。我妈妈她单独一人就敢走上几千公里去找我爸爸。我妈妈是小脚,走路十分地不方便,没走多久,脚底板就起满了血泡,痛得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她竟然踩着满脚的血泡,一步一步地走了三个多月,终于找到了我爸爸。当时工地上工人们住的是工棚,就是四周用芦席一围,上面盖上一层油毛毡的棚子。而我妈没地方住,我爸就叫来几个好友,在山边挖了一个洞子,就让我妈住下了。

    铁路工地总是远离市区,日子过得很苦,但我妈却很快乐,因为她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气了。当时,我爸爸和我妈妈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土洞子,地面上铺着几块木板搭成的床,门口用三块砖头支撑着一个小铁锅。其实他们并不需要有太多的东西,只要有爱,他们就会感到很富有,很快乐。

    我哥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我姐姐是在宝兰铁路上出生,而我是在秦岭大山中的宝成铁路沿线的红花铺小站上出生的。所以,我的名字叫宝成,就是宝成铁路的意思。而我的妹妹是在洛河边上出生的。在我爸妈相处的十年中,我妈一连生了四个孩子。我爸高大英俊,满腹才学,穿戴讲究,对人温和热情。而我妈年轻漂亮,身体健壮,手脚麻利,又能吃苦耐劳。所以,那是我们家和和美美的全盛时期。

    也许是老天在报应我的爷爷,因为他在担任税务局长期间吃喝嫖赌,恣意放纵,所以,解放后,老天不但报应了他,把他关押起来,而且也没有放过他的两个儿子。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但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两个月前,他的大儿子,就是我爸爸的哥哥,在包头煤矿的一次塌方中被砸死。而他的二儿子,也就是我可怜的爸爸,他在调到西安车站半年后,被火车辗死。后来,我接班来到西安车站工作时,听老工人们说他当时是在上夜班,清晨时,天刚蒙蒙亮,雾气很大,他在用棉纱擦道岔,有一辆火车过来了,他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结果让火车从身上辗过。当我来到西安车站工作之后,曾和哥哥一起到西安三兆坟场迁墓时,将他的尸骨挖出来火化,他的尸骨全是断节碎块。

    我爸爸的死是我们家天大的悲剧,就像是房梁突然坍塌,整个一家没了支撑。我妈妈带着我和妹妹一边哭着一边坐着马车赶往西安,可是,渭河正在遭遇洪涝,把河边几十里外的地方都给淹了,举目望去是满目的黄泥水,看不到边际。没法过河,我妈带我们就在河边坐着等了整整三天。我那两岁的妹妹就是在第二天晚上突然发高烧,因无处医治,死在了河边上。我亲眼看着我妈放声大哭着,找人借了一把铁锨,在河边挖了一个坑,把我妹妹埋了。所以,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妹妹被埋在了什么地方。每每想到这事,我就忍不住地泪流满面,觉得我那可怜的妹妹就像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孤魂,永远地被家人遗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