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侯门纪事 > 第二百零七章,谨慎

第二百零七章,谨慎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ca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龙怀城抹一把汗,他险些也当成是外面来袭家的。恢复喜悦的龙八公子满面笑容,吩咐自己的人:“收起来,这是亲戚。”

    “呛啷”一声响,左边的人收刀剑入鞘,转正身子面对右边,和刚才一样目不斜视,还盯的是龙怀文的人。

    大公子的人在右边,就在他们对面。

    龙怀文的脸白了白,这下子局势分明。

    老八分明是小人得志,借着这管闲事的袁家弟妹他想翻身。龙怀文不怕龙怀城,国公夫人的亲族项城郡王都转而支持他,龙大公子就没有把龙怀城放在眼里过。

    不过为了大面上,和老八不把脸撕破不是。

    以前一直是这样的局势,但没想今年小弟回来,带着来的,是弟妹返乡,弟妹一入府,府中原本让龙怀文满意的局势就摇摇欲坠。

    两拨人对一拨人,搭眼一看胜负已分。龙怀文暗中冷笑,幸好我早有准备。对自己小厮使个眼色,他还准备得有一队人,就藏在这祠堂内。现在去让小厮唤他们做好准备,弟妹再想和上一回那样闯到房中发难,龙大公子想我可以拿头撞墙去了。

    龙大公子想我幼学兵书,我的人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丢。

    他的小厮才动步子,龙怀城看在眼中。龙怀城早防着自己的大哥,龙怀文是默然无声打发小厮走,龙怀城则是厉声喝叫:“名刀,让你备上的人都在哪里!”

    名刀走上来躬身:“回公子,都在从祠堂到城门一条线上,保证袁家奶奶好好的来,好好的走。”

    龙怀城冷笑道:“好!”

    再双眸厉然:“今天是拜祖宗,来的有亲戚,都给我客气点!”

    白雪皑皑,让这嗓音几乎冲破。厅下松柏,都似乎震上一震。龙怀城嘘唏满腹,这是他自己家的祠堂,可二十余年来,八公子头一回这样痛快。

    这下子就成了宝珠还没有到,为了她的阵势先就拉开。

    这位亲戚奶奶的衣角还没有让人看到,一首一尾两位公子先气势汹汹扛上。

    颇有大戏就登台之感。

    想看好戏的,这就大家等着。天气冷不冷的已经不觉得,手炉中炭暖不暖也没感觉。这一会儿就是给她们抱个冰砣子,她们的心也是沸腾的,期待着等下的热闹。

    到这儿已经不再是为了宝珠安然的拜祠堂,演变成嫡与庶的争斗,就此拉开序幕。

    ……

    并没有太久的功夫,但在等待的人心里似地久天长。

    须臾,先听到靴声囊囊,十几个大汉身姿威武,便衣而来。这一行人没有带刀剑,像是刀剑是他们不屑于带的东西。

    他们手中拎的全是马鞭子,大摇大摆进来以后,似乎没看到院子里还有另外两队人,径直走过长枪手、弓箭手、盾牌手,在这些人没站到的地界上,就是从一半院子里直到厅下台阶的这段路上,分列两边。

    这里原来就有人,左边是龙八公子的人,右边是龙大公子的人。

    龙八公子的人还就罢了,已经知道来的是亲戚。他们虽不让位置,但对身前站的有人毫不抗拒。

    右边龙大公子的人,来,就是和宝珠抗上的。见到一排大汉整齐地往这边走,看架势不是站班儿的,就是寻衅。

    为首的一个人肩头微动,手就往佩剑上放。

    “卡嚓!”

    一个大汉抬腿一脚,他走的地面上青砖应声而碎。青砖发出格格几声,裂成几片。而随着时间,院外走进一个人,她服色鲜明,笑盈盈道:“我们来祠堂,难道还要打一架才可以?”

    来的这个人面容秀美,天生带着柔和气质。像宝珠不在烛下,也自然发出淡淡光泽。她穿件大红雪衣,上面绣着石榴结百子。

    雪衣内正红色锦袄,绣的是萱草宜男。

    这个泰然自若进来的人,正是袁安氏宝珠到了!

    低语声窃窃私起,宫姨娘沙姨娘鲍姨娘洪姨娘姜姨娘都吸口凉气,这口凉气在数百人占据祠堂时就应该出来,但姨娘们刚才忍住没吸,现在把一口悬在心底的凉气狠抽入唇,像是这样才能让她们清醒过来。

    她真的带兵来拜祖宗!

    真的……

    姨娘们面面相觑,这算是要祖宗呢,还是不要祖宗?

    而姑娘们都正青春活泼的年纪,又上无嫡母约束,父亲一片慈爱,生母难免纵容,把她们养得毫无拘束,忘记祠堂里应该肃穆端庄,都纷纷嫣然:“表嫂(表弟妹)真是威风。”

    这些话传到二姑娘耳朵里,她自然是恨不能把牙咬碎。

    而龙怀城在这个时候,“嗬嗬嗬,”开心地大笑出声:“这是我姐丈的的府兵,”他兴奋的回身去让母亲:“母亲您看,这是姐丈的府兵。”又指给妻子看。

    八奶奶田氏虽身在事外,也生出来解气的感觉。应着丈夫的话,也对国公夫人转脸儿含笑:“母亲,姐丈的府兵全山西有名,您看,这名将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国公夫人也就笑了。

    辅国公府的府兵一解散,全山西最强的就是陈留郡王。

    府兵的职责是看守府宅,一般都不会太多。数一数往这里来的,没有八百也有五百。而正厅到大门一眼可以看尽,能见到外面还有不少人。

    国公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郡王妃给外甥媳妇派来不少人。只怕是尽数都来了。

    说实在的,这个论不到她满意。可国公夫人不知哪来的心绪,或者在宝珠面前她才是个受人敬重的嫡妻长辈,她油然的满意了,满意过才想到嫡长女和她并不走动,国公夫人难免戚戚,又转思旧事,打心里不知道难过的好,还是怎么的才好。

    龙大是先生出来的那个,带兵的时间最久。他也看出这儿来的人不好应付,一面暗恨陈留郡王妃对宝珠的偏心,竟然派给她这么多的府兵。一面压下心头不满,暗示自己的人稳住。

    到底这是青天白日,自己不动,她还真敢抄家不成?

    龙大公子这句话想得对而又对,本身就是他不动,宝珠就不会搭理他。

    犯不着。

    宝珠迎风而立,在龙怀城笑声中,笑盈盈注目院子里才踩碎的青砖。含笑徐徐:“呀,这样可不应该。不过久闻外祖父一生戎马,英名远扬。想来不作夫子拘泥规矩之想,是会原谅的。”

    “那是自然,”应声虫般出来接话的,是龙怀城夫妻。

    国公夫人是长辈,含笑而立,微微颔首。龙怀城对妻子使个眼色,夫妻双双走下台阶,过来迎接宝珠。

    宝珠说声不敢,一只手去扶后面赶上来的红花,准备走下大门台阶。

    她本是为着礼貌,到底八表兄夫妻为长,宝珠是做出不敢当他们来接的举止。但这一拧身子一动之间,走过来的八奶奶笑容凝在面上,骇然对丈夫使个眼色。

    而龙怀城也同时看出来,步子也就迟迟。

    不仅是他们夫妻,就是祠堂正厅内站的人,都全瞪大眼睛。

    有惊讶的,有撇嘴的,有吃惊的,有恍然大悟的…。难怪请她请不来。

    那大红雪衣的少妇人,肚腹已耸。古人整件宽大衣裳,就不容易看出来,但她一斜身子是个侧面,就落在众人眼中。

    国公夫人早就猜测出来,见谜底已出,反而松口气,她真的是有了,不是有意的冷落邀请。再一想她面子上诸般尊敬,却还是防着自己,国公夫人也暗暗赞她小心谨慎。

    龙怀城却心里难过,原来你还是防着我们。

    宝珠把他神色看在眼里,想真是奇怪,为什么不能防着你们?由应该敬重上的敬重,与防着你是两件事情。

    这忽然发现的弟妹有了,却把八奶奶的心思打碎。她本想和宝珠携手并肩,现在就不知道伸手去扯她的好,还是不扯的好。

    人家吃饭都不肯来,你伸出个手,这算殷勤呢,还算是不知趣?

    犹豫着伸出袖子,八奶奶就是话也打结:“呃,弟妹……。”

    宝珠身后转出一个小小姑娘,两只小手扯住宝珠衣角,小脸儿一露出来,大大的黑眼睛就转动几下,可爱得让人恨不能抱起来狠亲几口。

    她对八奶奶扬起面庞,清脆地小嗓音似黄莺初出山谷:“您别碰我的舅母,舅母是碰不得沾不得的。”再得意的拽拽宝珠衣角上那一团石榴花,小鼻子上翘:“只有念姐儿可以挨着。”“这是……”八奶奶张口结舌。

    谁家的孩子可爱的像娘娘庙里的娃娃。

    一个人从她身边快步过去,是八公子龙怀城。

    龙怀城见到宝珠过来,是欣喜的。见到宝珠有了,而就此知道她不来吃饭的原因,是不快的。再见到小姑娘自称念姐儿,龙八公子又喜若狂癫,在妻子衣旁蹲下身子,伸出两只手臂,笑容上恨不能堆出天地间所有的花:“念姐儿,我是舅舅。”

    国公夫人嗡地一声,身子晃了几晃再无怀疑,这是嫡长女的孩子。

    她迫不及待地睁大眼睛去看,顾不得的走上三两步,伸长头颈想把这孩子看得更仔细些,又头晕晕的看不清楚。

    无数心绪在听到是陈留郡王妃的女儿时浮上心头。

    嫡长女的孩子今天来到祠堂意义非凡……数十年里和她并不走动……几十年前那桃花林下那温婉如玉的少年…。小姑子龙婉秀站在厅堂上告诉父母:“我必嫁他!”……后来有了嫡长女……

    旧事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国公夫人眼前又晕。扶住丫头,国公夫人清醒过来头一句话就是:“老八,你不要吓到她。”

    国公夫人自己知道说得虚弱,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如凌姨娘耳朵里,就成了炫耀的慈爱。凌姨娘眸子阴沉仇视着宝珠。

    从你来了这个家就大变样,你难道还想让陈留郡王妃和她名义上的母亲走动不成!

    当年的旧事,你知道吗!

    你这样做,你婆婆她答应!

    乱纷纷当中,宝珠把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好在门离正厅并不远,而有些又可以感觉出来。

    宝珠看到的是,国公夫人对念姐儿出现的患得患失。

    龙怀城对念姐儿的出现好似天下掉元宝。

    八奶奶听说是念姐儿,都束手束脚,不敢亲近又想亲近。

    宝珠继续含笑,她带念姐儿过来,是问过陈留郡王妃的。

    ……

    那天晚上杂货店里痛快的大吃,孩子们自然是不允许吃很久的。但志哥儿忠哥儿可以抓把瓜子儿回房继续,念姐儿也得到几个糖块,和他们在家里的精细点心完全不能相比,三个孩子也满意而去,不再打扰大人。

    丫头们送上小几,摆上锦垫高凳,三五根红烛燃起,又送上两个火盆。

    郡王妃和宝珠痛快的长谈着,宝珠就仔细告诉姐姐她和舅母走动的事,又说已经来了,过年又不走,理当的要去拜祖先。

    从来到大同直到那一天晚上,再到大年初一的这一天,宝珠对国公夫人和龙怀城仅是面子上的尊重。

    因舅父不在家,又在那天起和舅母认识,她请客自己不去,宝珠自然请东西表明心意,我不是有意冷落你。

    当舅母的不敢怠慢,这就回送来再送过去,形成相处。

    宝珠独自在大同,和舅父家里的人走动,代表的不但是安氏宝珠,还有母亲和夫君。而不管袁夫人也好,袁训也好,都没交待过宝珠不和舅父家走动。

    倒告诉过宝珠,舅父有如亲父。

    在这样的情况下,宝珠所得到的讯息就是不能失礼为上。

    不失礼,与相处得厚,是两回事情。

    宝珠从没有打算为国公夫人和谁解开旧年的冤仇、矛盾或心结,她只是做她自己,不让人小瞧她。

    更没有想过带着念姐儿来见国公夫人,为一对名义上的母女搭个桥梁。

    郡王妃就是不把念姐儿留给宝珠,宝珠也会和她详谈与舅母走动的事情。听听姐姐是怎么个看法,如果姐姐执意说不必走动,宝珠也会冷淡下来。

    别人送你三回,你还一回,再或者一回不还,自然也就冷淡。

    但陈留郡王妃没有回话,她沉默听完,继续吃她的东西,一个字也没有说。只在走的时候,还是把念姐儿留下来,交待女儿不要淘气惹舅母生气,也不要碰撞到舅母。

    舅母是碰不得的,就是从这儿来的。

    郡王妃并没有让念姐儿跑来显摆这句话,是念姐儿小,见到有人靠近舅母,得瑟一下除了念姐儿,你们都不能过来的啊。

    小姑娘纯属得瑟,看看母亲说的话,记得很牢。

    再回头来说郡王妃的没有回话,也就相当于默许。

    或许她是看在养父面上,或许她是看在自己的确在国公夫人名下,占据“嫡”字,才有现在高高在上的好亲事……

    是以宝珠带念姐儿前来,算是知会过她。

    宝珠一只手扶着红花,另一只手搀的是小小的念姐儿,八奶奶也松口气,这就不用上前。

    念姐儿太小,宝珠扯着她就得半弯身子。她现在哪里能弯身子走路呢?念姐儿奶妈抱着她,念姐儿一只小手在宝珠手里,边走边同宝珠侧着小面庞笑。

    她实在是太可爱了,龙怀城走在她旁边,不错眼睛看着她,上台阶时没注意,险些摔个踉跄。

    念姐儿憋住气,小小声责备他:“要看路的哟,母亲常说要看路。”又把小下巴一抬,笑眯眯:“我有舅舅,舅舅就看路。”

    龙怀城夫妻都没认为受到冷落,反而陪着她笑:“是吗,”夸念姐儿会说话。

    八奶奶忙着让人张罗给小姑娘见面礼儿,给她准备好东西吃。

    国公夫人缓步走上来,看得出来她面容激动内心紧张。她似乎要抚摸一下孩子,又原地不动,不敢再接近她。

    耳边听到八奶奶让人备见面礼儿,国公夫人受到提醒,想也不想,拔下发上的红宝石簪子,这本是一套的头面,现在国公夫人取下一枝子,想要自己送过来,又及时稳住,取出自己帕子,把簪子上今天染的头油擦掉,另换一个帕子托住,交给自己丫头,让她交给宝珠。

    看在眼中的宝珠,又一次看到国公夫人的诚心。

    不管她是诚心悔改,还是诚心懊恼旧事,宝珠都在心里给她记上一分。不由自主的,宝珠想到舅祖母南安侯夫人。

    南安侯夫人的一生,不会反省,从不反思。凡是错的都是别人,凡是不依着她的,都叫不对。又遇上小姑子安老太太毫不客气,把舅祖父一生的夫妻日子给耽误。

    宝珠总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只管应该的事情时,也常想到舅祖母,为她叹息。如果她肯反思一丁点儿,也就不会有祖母的遗憾。

    死人已经去了,活的人总偶有叹息。

    宝珠默默的想着心事,但没有忘记耍个滑头。她没有提醒念姐儿应该叫外祖母。姐姐没说不让来,也没答应不来,但没说认亲,这是肯定的。

    这个场景的尺度,就全由宝珠来把握。

    而宝珠还没有弄清楚舅母和自己母亲之间的事情,她不轻迈出一步。

    见簪子送过来,红宝石闪着血色光泽,宝珠嫣然含笑道了个谢,把簪子给念姐儿佩在发上。

    手指大小的簪子,由宝珠雪白的手指而到小姑娘乌黑的发上,看到的人全心思沸腾起来。

    这不是一个小小给见面礼的场面,这将是国公府中风云变,天地翻,乌纱金印花落谁家;这将是兵强将广,援兵无数,山河驰骋,官场纵横。

    龙怀文眼前一黑,仿佛看到陈留郡王那杀人不见血的厉眸旁,从此走的将是龙怀城。又看到五凤楼皇宫院,觥筹交错下的锦衣玉带里,从此将是龙怀城。

    他的思绪里甚至延伸到草原大漠,龙八公子身影无处不在,龙八公子名字无处不扬。天山远峰中,八公子独自含笑。

    陈留郡王是皇家血脉,他的支持让龙怀文有大势已去之感。

    他眸子无端血红,死死盯着小姑娘才戴上的红宝石簪子,红的快和簪子差不多。哪怕今天来的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姑娘,也让龙大公子心头惊凉。

    有两个字出来,完了!

    像是面前的桌子板凳大厅御赐宫灯都在飘走。

    在这样情况下,龙怀文哪有心情注意念姐儿有没有拜国公夫人。

    不但他是这样,别的人也是一样,都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们心中百般滋味,复杂的看着这一幕,反复地在心里咀嚼。

    认了亲了?

    这就认上了?

    大同府今年的震撼事,估计这是头一桩。

    至于宝珠和他们想的不一样,而就是认亲,陈留郡王也未必肯就帮龙怀城,他们就都没有想过。

    ……。

    人之想要得到自己想要,自己的努力才最重要。

    宝珠这样想着。她已经坐在袁家旧居里,换上家常的蜜合色绣宜男花卉的锦袄,又一件杏黄色锦裙,系一条绿丝绦。

    她的手中端着白底红花的小瓷碗,另一只手上是个银边绘花鸟的小调羹,念姐儿和她同坐在炕上,正在吃饭。

    端着的这个碗,是给念姐儿吃的。宝珠想白天的事情太入神,对面念姐儿张小嘴儿:“啊……”示意自己吃完了,而当舅母的微微而笑,还是没有发现。

    念姐儿索性唤她:“舅母舅母,我要喝汤。”

    宝珠醒过神,对念姐儿抱歉的笑笑,喂汤给她。

    喂饭这事本不用宝珠做,可宝珠要提前感受一下有孩子。而且念姐儿相当的可爱,宝珠若不是有身子,都想亲手给她穿衣裳穿鞋子,做她的一切琐事。

    侍候的人怕累到她,宝珠就只捡了个偶尔喂饭的差使。

    念姐儿吃了两口,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忽然问出来:“舅母舅母,那家人都长得不中看,所以我们不在他家吃饭是吗?”

    凡事的事情经孩子的稚气描绘出来,都让人忍俊不禁。宝珠嫣然:“是啊,”念姐儿嘟嘟咕咕:“那几个和哥哥一样,不喜欢。”

    宝珠又让念姐儿这话给引得,回想今天在祠堂里。

    国公夫人拔了一个簪子还不够,见念姐儿戴在发上,实在是玲珑的一个小人儿,她又接着去花钿,去步摇……

    是宝珠阻止住,含笑道:“舅母先收着,以后慢慢的给却不是好?”

    这句话说出来,宝珠清楚地看到国公夫人面上浮现出的幸福感。宝珠的话为国公夫人描绘一个以后慢慢给,也就是以后经常可以得见的场面,国公夫人慌乱的说了句好,只把手中的花钿和步摇给了宝珠,别的首饰不再乱动,就只呆呆地看着念姐儿。

    她一个劲儿的看着,想不出来说任何的话。

    像是看着,就足够。

    念姐儿让她盯着,忽然抱住奶妈脖子一笑,清晰流利的说了句:“谢谢。”

    两个简单的字,让国公夫人如雷轰顶。她并没不是想到念姐儿没叫她祖母,而是骤然的羞愧上来,泪流满面不能自己,掩面转身离去。

    过上一会儿,她擦干净泪水,才重新过来。

    在她不在的功夫,念姐儿继续得到所有的关注。

    所有在十岁以下的孩子,全都站不住。男孩子们扭鼻子出怪相,小姑娘们笑嘻嘻扭着小帕子,孩子见到孩子特别的亲香。

    而宝珠和奶妈出于谨慎,没有让念姐儿过去。念姐儿回家后想起,不知道怎么就出来这样的一句:“他们家人都不中看。”

    而且还知道过年应该在别人家里吃饭。

    宝珠大乐,又为外甥女儿骄傲。哄着她喝半碗汤,告诉她停一时才能吃果子。念姐儿乖乖答应着,又迸出来一句:“他们家人不讨人喜欢。”

    不等宝珠愕然这话是怎么出来的,念姐儿踏着她的小皮靴子,嚷着出去看堆的雪人,奶妈抱她出去。

    红花进来收拾碗筷走,宝珠独坐窗前,由不得又想到“不讨人喜欢”。

    真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发觉的,宝珠今天的确不喜欢。

    她打迭起的满腔好好走亲戚的心,全让那清一色的大红衣裳给搅和。真是不怕恶心到祖宗。

    宝珠本来想装看不到,但是肯定不会和大红衣裳的姨娘们见礼。偏偏公子们不识趣,姑娘们又见识她的威风想和她攀谈。

    就在他们要走过来而还没有过来时,宝珠忍无可忍的动了动眸子,清亮认真的打量了姨娘们一眼。

    她昂首不看任何人,只定定的先看凌姨娘的衣角,再看宫姨娘的衣袖,挪到沙姨娘的衣襟上去……。最后到姜姨娘的全身。

    有时候想装个糊涂都难。

    宝珠用这想法做为她眼神的结束,缓缓收回眸光,无可奈何之下,还好有念姐儿可以凝眸。

    公子们硬生生止住步子,姑娘们也涨红面庞。

    龙怀城是开心的,和八奶奶奉承似的请宝珠入厅上坐地。宝珠冷笑,舅母在厅内坐在末位,你们准备请我坐到门槛上吗?

    还是把凌姨娘拉下来,把她的位置给我?

    宝珠带人前来,可没打算给谁当枪使。你们府上爱怎么穿衣服,怎么排位置,全是你们自己该解决的事。

    我要是不来大同,你们不照样忍着?

    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管。

    宝珠婉言谢绝,对龙怀城夫妻道:“舅母在哪里,我随在其后就行。”当下更约束念姐儿,不愿意她和几个孩子去玩耍。

    她不是有意地想让龙怀城羞愧,龙怀城也羞愧难当。

    他完全明白宝珠的意思,如她前两回说过的,一回是大闹凌姨娘房中,一回是龙氏兄弟上门借钱。宝珠曾道:“我年纪小,见识浅,”她不但守住礼让,也守住她是晚辈,并不无事多管。

    再让宝珠,好似逼着宝珠去和凌姨娘等人生分似的。龙怀城没有勉强,见母亲回来,由着宝珠站到母亲后面,大家拜过祠堂,宝珠告辞离去。

    没有人留她,国公夫人甚至让她早走:“风雪大,早走早到家,过年不请你吃年酒,有几样可吃的菜,给你和小姑娘,你带上吧。”

    带上至于吃不吃,国公夫人就管不着了。

    这件事在宝珠心里存着,难怪她是不高兴的。

    ……

    烛光摇曳,窗外飞雪。北风在窗纸上印出千奇百怪的样子,树影不时带狰狞,雪花不时又陆离。

    姐儿和奶妈在隔壁睡下,红花伴着宝珠,她沉沉睡去,宝珠还对着微弱烛光想心事。

    大红衣裙总是从眼前飘过,让宝珠久久不能入睡。

    她先想到龙怀文,舅父家世本就不差,他少年纵横沙场时,应该和姐丈陈留成名的年纪差不多。

    姐丈少年成名,以武功闻名于世。而龙大公子呢,宝珠在到山西以前,从没听到他的名字。宝珠鄙夷,心就放在干坏事上面去了!

    国公府的长子该做什么,他像是全不知道。

    龙二公子龙三公子宝珠不认得,不过想来他们是宫姨娘沙姨娘的孩子,会与定边郡王走得很近,宝珠淡淡,既然有个郡王作后盾,那更应该在家里出人头地才是。

    宝珠没听到。

    没听到大同府对龙二公子龙三公子维护家声的评价,虽然她不常出门,但她不常出门,也听过陈留郡王,那时还在内陆小城。

    而现在近在大同,二三公子也是寂寂无名。

    宝珠淡淡,也就一般吧。

    龙四公子龙五公子弃武就文,在气质上让宝珠亲切,仅此而已。宝珠淡淡,文人中有名望的,有孔老夫子。夫子少年时做学问,没有名气。宝珠再想,甘罗十二不就拜相了?四表兄五表兄,你们都已亲事,倒还没有挥笔定江山?

    宝珠淡淡,你们就当我苛刻吧。

    六公子宝珠只见过两面,几乎没说什么。宝珠也放过他。

    七公子见也没见,宝珠也不必去想。

    龙怀城,老八让宝珠颦眉,轻轻咬住红唇。今天的大红衣裙到处飞,宝珠把责任怪在八表兄身上。

    这是你的事情!

    这是你的职责!

    舅父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是他有难处,就是他无心整顿旧家风。八表兄你长大了,为什么不作修正?

    你执意提出,宝珠不信舅父不作理会。

    宝珠冷笑,八表兄也是只打坏主意去了吧?

    今天祠堂里他早安排好人,有照顾相护的意思,但宝珠不领情。宝珠要是领了情,就要掺和到兄弟之争中去。

    宝珠挑眉头,我虽不聪明,却不会帮八表兄和舅母做到什么样什么样的地步上去?

    是也不是?

    她深深怅然,想这完全是与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有关。

    但随即,她抹杀掉这个想法。不是一个母亲生的而相亲相厚的家,不在少数。是别人能互相体谅,还是表兄们特别搅和?

    北风重重打在窗户上,惊得烛火噗地灭了。在这里是常事,宝珠不以为意,也不想打断红花的好睡眠。

    雪在窗外发白,映得房中并不是太暗。微暗半明中,宝珠觉得更能想心事。

    暗夜中,她的眸子琥珀似发着微光,好似久藏的美玉隐在其中。

    无意中想起的两个字,“体谅”,让宝珠自己想自己醒。

    体谅,就是这样。他们没有人肯体谅舅父,也没有人体谅兄弟。旋即,宝珠又想到远在京中的祖母,祖母晚年大为改变,现在应该和母亲天天冲雪,很是快活吧?

    自然的,母亲是肯体谅别人的人。才会把宝珠送来边城。

    宝珠又想到掌珠,大姐同样也是不肯体谅别人的人,而文章侯府,亦是同样。姐丈韩世拓就在此时跳上宝珠心头。

    新年的夜里,宝珠回想她屡次给韩世拓的信中,像是敲打的并不多,又像是提醒的也不少?总盼着身边能改进肯改进的人,越来越好才是。

    ……

    “你说的事情,我得想想,我当着朝廷的差,不是我一个人说着算。”韩世拓和对面的人侃侃而谈。

    他们相对而坐,办公事地方的椅子,并不是太好,但垫子厚厚的,冬天里倒是暖和。韩世拓精神气色比在京里好上许多,他本就生得俊美,再带上忙碌出来的一点儿正气,更添风采。

    他穿一件暗青色锦袄,系条半旧黑腰带,一点装饰也无,反而更把人给衬出来。

    在他对面的人暗想,这么个人,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据他托人在京里打听过,文章侯府早几十年在宫里没人以后,没运气了才是。

    他只顾沉思,韩世拓没看到,继续带笑:“老王,钱谁不喜欢,总是花着放心才花,你看是不是?”

    老王打个哈哈:“大人看您说的,你当我不懂这里面的事情?我从七岁上离开家门,先是跟着掌柜的贩牛马,再就贩珠宝玉器布匹,您这衙门里我来的不是一回两回,前年去年我在关外呢,大人就任我不在,就没来得及给你接风,昨儿我回来,伙计们说换了一位大人,我得来拜拜您,我这就来了。”

    旁边桌子上,放着四色礼物,从表面上看是点心盒子,韩世拓却知道不然。从他到这里不到不到半年,这样的礼物他收到十几回,头几回以为是点心,韩世拓就收了,心想领略一下这里的点心自己吃。

    回去打开一看,里面真的“点心”。每盒点心里,都有一锭银子,头几回是把韩世拓每每吓到。

    礼要是不这么重,韩世拓还不会对公务上手这么快。

    初来乍到的人,都得个半年以后才能明白,韩世拓在第二个月里就清楚了。当然,他明白得早,还有另外的原因。

    他才想到这里,老王又带笑开口。房中本来还有两个人,老王带的伙计来到,就把他们周旋出去,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大人,您在这地方,可不能犯糊涂。在您前任的前任离开,哪一个不是卷着十万雪花银走,”老王带着开导的口吻。

    韩世拓堆上笑容,看起来活脱脱的似什么也不懂:“请说请说。”

    “从您手里走的是什么?”老王也就不客气,心想我不挑明了,你把我看傻了。

    韩世拓一笑:“军需,这个还要你说。”他拍拍手边公文,这上面写得明白。

    老王带笑:“军需是什么?”

    韩世拓心想有意思,你这做生意的,倒跑来教我这当大人的。他现在同这些人周旋全不费力,无事时同他们闲聊也长见闻,韩世拓想我逗你玩会儿吧,他故作沉吟:“这几个月里,走的是粮草,盔甲,军衣也走了不少,当兵的家里会寄,京里也发出来,上个月走了一批帐篷,这个月才走的是马匹,边城的马高大,这批走的是南边儿的矮马……”

    老王嘿嘿地笑,这位大人还真老实,我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不成?

    等对面的韩大人说完,老王弯下腰,这样身子就能凑近些,虽然他和韩世拓分宾主而坐,隔开一大截子。

    放悄嗓音:“大人,别说您来到这几个月里,不知道什么是损耗。”

    来了!

    韩世拓暗道,这起子人找我就没有好事情,个个打的全是军需损耗上的事。你们也不想想,就是损耗,我也不找你们。

    我当的是朝廷的官,我不答应,你们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他故意手指轻敲桌子,装出不耐烦:“哎呀,你们全是说这个的,就没有别的好玩事情说吗?”

    老王笑了:“大人,哪里还有比钱更好玩的。”

    “我不缺钱用,”韩世拓懒洋洋。

    老王更要笑,在肚子里骂他,你不缺钱你跑这儿来作什么。他正要多说,门外过来一个人,对韩世拓回话道:“大人,您家三老爷就要到了。”

    韩世拓就便端起茶碗,对老王笑道:“对不住了您,我的三叔到了,我得去接他。改天再来说话。”

    话说半截在肚子里,老王噎得不痛快。出门在这里寻个以前熟悉的人,扯到一旁问问:“韩大人的三叔是怎么回事?”

    “缺人手呗,他就把他三叔弄了来,以后叔侄同心,哎,你问这么多有事吗?”听话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老王已经心里清楚,走出这里,他铺子离得不远,就一面走一面想,京里才到的消息,过几天就到一批铁器,有些是刀剑,有些是固定帐篷用的,用来损补坏帐篷。

    凡是帐篷用的东西,在关外都值钱。

    关外的人铁匠少,就是采出铁矿来,铸造的人也少,他们会用大价钱买这个,比用木头制造的坚实。

    盐铁铜等物,全是禁止私贩。老王想要这些东西,只能从过往军需上打主意。

    今天没有说成话,老王闷闷不乐。

    韩世拓在送走他,问过三叔还要一个时辰才到,就不慌不忙。他没带家眷来,就住在这里,以此为家。这里有小兵服侍,样样方便。他为三老爷准备的住处,也是在这里。

    虽然只是一间房子,但火盆早就备好,床上被褥也是韩世拓看着换的,全新。又有两套市卖的衣裳,叠好放在上面。

    韩世拓从没有这样精心地为家人准备过什么,此时他看过,自己都觉得得意。

    天色还是早,他又踱回自己房内,就在对面,把房门紧闭,抽屉里取出那一封封来信,细细的平展开来。

    信大多是宝珠写的,每一回韩世拓看,都有温暖之感。

    袁训写的只有一封,是韩世拓前两天才收到。这封信看上去最旧,也最让韩世拓感动。

    信封上,涂着抹不去的泥渍,有几点暗红,像是血迹。韩世拓微叹,四妹夫是从战场上给自己写的信。

    他人在打仗,还能想到自己,可见他对他信中说的事有多重视。

    信里是这样写的:“……凡军需损耗,历往不过百分之三四,视东西不同不同,但皆在一定数目以下…。”

    韩世拓手捧着信,总像捧着他的虔诚。

    事实上在他初看信时,把他惊得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回味过后,韩世拓的心都是滚烫的。他没有想到袁训会明白告诉他,军需有损耗,但是你不要太贪心!

    ……凡军需损耗,历往不过百分之三四,视东西不同不同,但皆在一定数目以下…。

    袁训借着这话,直接告诉韩世拓,你可以拿的数目,就在这个里面。

    还有没说的一句,就是过了这个数目,你小心着!